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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十八

的尊严,地位,忽然的都丢掉。在前些日子,他还敢拒绝给冠晓荷刮脸,现在,谁向他点手,谁便是财神爷!

他不敢在家门附近响唤头,他必须远走,到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去。他须在生疏的地方去丢脸,而仍在家门左近保持着尊严。转了一天,不管有无生意,他必在离家门还相当远的地点,把唤头掩藏起来,掸去鞋上与身上的灰土,走回家中。

在北平人的记忆里,有些位理发匠(在老年间被叫作剃头的)曾有过不甚光荣的历史。孙七还记得这个,所以他一向特别的要表示出尊严与正经,仿佛是为同行的争一口气。他最怕看见十几岁的小剃头的们,把特制的短小的挑子放在一处,彼此诟骂,开玩笑,或彼此抠抠摸摸的。现在,他既须去游街,就没法子不遇见这样的孩子们。不管他们的手艺多么不好,年岁多么小,他们到底是他的同行,都拜一个祖师。他的眼不得力,不能由远处就看见他们而及早绕道儿躲开。及至身临切近,看见他们的丑态,听到他们的脏话,他不由的就发了怒。尽管发怒,他可是没法干涉他们;他们不是他的徒弟,他没有管束他们的权利。搁在往日,他可以用前辈的资格去说他们几句;现在,他与他们全是下街讨饭吃的,谁也不高,谁也不低。他要申斥他们,只是自讨无趣!有时候,孩子们中间有认识他的,便高声的问他:“孙师傅,你也下街啦?”教他轰的一下,连头发根儿都红了起来。

为避免这种难堪,他开始选择小胡同去走。可是胡同越小,人们越穷,他找不到生意。他用力敲打唤头,一半是为招生意,一半是为掩遮他的咒骂,咒骂他自己,他的同行,与日本人。

天极热,小胡同里的房子靠得紧,又缺少树木,象一座座的烤炉。可是孙七必须在这些烤炉中走来走去。被阳光晒得滚烫的墙壁,发着火气,灼炙着他的脸,他的身体。串过几条这样的胡同,他便闻到自己身上的臭汗味。他的袜子,象两片湿泥巴,贴在他的脚心上。哪里都是烫的,他找不到个地方去坐一坐。他的肚子里只有些共和面和凉水,身上满是臭汗与灰土,心中蓄满了忧虑,愤恨,与耻辱。这样,走着走着,他便忘了敲打手中的唤头,忘了方向,只机械的往前缓缓的移动脚步。忽然一声犬吠或别的声音,才惊醒了他,赶紧再响动手中的唤头,铮铮的给自己更增加一些烦躁。

饥,暑,疲倦,忧虑,凑在了一处,首先弄坏了他的肠胃,他时常泻肚。走着走着,肚子一阵疼,他就急忙的坐下,用手揉着肚子。他的脸登时变成绿的,全身出着盗汗。他的肚子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