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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

多少钱,少奶奶毫不迟疑的回答:“一个钱没有!”

李四爷抓了头。不错,他自己准备好完全尽义务,把杠领出城去。但是,杠钱,棺材钱,和其他的开销,尽管他可以设法节省,可也要马上就筹出款子来呀!他把瑞宣拉到一边,咬了咬耳朵。

瑞宣按着四爷的计划,先糙糙的在心中造了个预算表,然后才说:“我晓得咱们胡同里的人多数的都肯帮忙。但是钱太太绝不喜欢咱们出去替她化缘募捐。咱们自己呢,至多也不过能掏出十块八块的,那和总数还差得多呢!咱们是不是应当去问问她们的娘家人呢?”

“应当问问!”老人点了头。“这年月,买什么都要付现钱!要不是闹日本鬼子,我准担保能赊出一口棺材来;现在,连一斤米全赊不出来,更休提寿材了!”

钱太太的弟弟,和少奶奶的父亲,都在这里。钱太太的弟弟陈野求,是个相当有学问,而心地极好的中年瘦子。脸上瘦,所以就显得眼睛特别的大。当他的眼珠定住的时候,他好象是很深沉,个性很强似的。可是他不常定住眼珠;反之,他的眼珠总爱“多此一举”的乱转,倒好象他是很浮躁,很好事。有这么一对眼,再加上两片薄得象刀刃似的,极好开合(找不到说话的对象,他自己会叨唠得很热闹)的嘴唇,他就老那么飘轻飘轻的,好象一片飞在空中的鸡毛那样被人视为无足重轻。事实上,他既不深沉,也不浮躁。他的好转眼珠只是一种习惯,他的好说话是为特意讨别人的好。他是个好人。假若不是因为他有一位躺在坟地的,和一位躺在床上的,太太,这两位太太给他生的八个孩子,他必定不会老被人看成空中飞动的一片鸡毛。只要他用一点力,他就能成为一位学者。可是,八张象蝗虫的小嘴,和十六对象铁犁的脚,就把他的学者资格永远褫夺了。无论他怎样卖力气,八个孩子的鞋袜永远教他爱莫能助!

他和钱默吟是至近的亲戚,也是最好的朋友。姐丈与舅爷所学的不同,但是谈到学问,彼此都有互相尊敬的必要。至于谈到人生的享受,野求就非常的羡慕默吟了;默吟有诗有画有花木与茵陈酒,而野求只有吵起来象一群饥狼似的孩子。他非常的喜欢来看姐姐与姐丈,因为即使正赶上姐丈也断了粮,到底他们还可以上下古今的闲扯——他管这个闲扯叫作“磨一磨心上的锈”。可是,他不能常来,八个孩子与一位常常生病的太太,把他拴在了柴米油盐上。

当孙七把口信捎到的时候,他正吃着晚饭——或者应当说正和孩子们抢着饭吃。孙七把话说完,野求把口中没咽净的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