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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 家败人亡

口气咽了,过了一会儿反觉得自己很有涵养。同时云社的人都很夸奖他,他们决定下次集会讨论牛老者的寿文问题。他们非常的热心,愿把次好的字画陈设借给他用,给他出主意,替他去跑腿。他们就是喜欢别人按照他们的排场办事,他们赔上俩钱也愿意;赚几个更好。他们可是暗示给他,到办寿那天他们不能去贺寿;和些商人混在一处是破例的事,他们不肯破这个例。他们可以在正日子的前一天来,假如天赐愿意给预备几桌精细酒饭的话。天赐觉得这是一种优遇,不是污辱。他希望女眷也能来,目的是在文瑛。假如文瑛肯来,他与她的关系就能更亲密一些。他确信这是个好机会。他可是不敢去明说;私下里写个短笺更多危险。他先求她画张牡丹,再说别的。他不敢猛进,仿佛更明白了什么是愁与西厢记。爸的寿日的前三天,爸的精神很好,叫纪妈作了点汤面,吃完,想到铺中看看,刚要走,来了个伙计,告诉他:“源成银号倒了。”

“什么?”爸的眼直了。

“源成倒了。”

爸没说出第二句话,就瘫在那里。

天赐慌了,忙叫虎爷帮着把爸抬到床上,而后去请医生。医生没给开方,告诉他预备后事。

爸就那么昏昏迷迷,挺在床上,呼吸很慢可是很粗,白胡子一起一落,没有别的动作。

爸不信服银行,他的钱全交在源成,一个山西人的老买卖。自从广东的“稻香村”顶了山西人的干果店,浙江人也顶了山西人的银号。可是源成没倒;几次要倒,都是谣言;牛老者没有信过一回这种谣言:“源成要是倒了,就没了天下!”他笑着说。他不信那些新事儿,什么保火险,买保险箱,他都不干。他只信源成,源成在他年轻的时候已经是老买卖;况且源成确能使他信靠,交钱支钱,开个汇票,信个三千五千,全没错儿,而且话到钱来,没有银行那些罗哩罗嗦。源成真倒了,没了天下!他什么也不知道了。他的俩买卖能不赔不赚的维持;源成拿着他的命。

天赐想不到这些,他着急,可是还迷着心作那个官样的寿日。他只信医生一半话,还希望爸会起来,仍然作七十整寿。他看着爸,爸睁了几次眼,都没说出什么又闭上了。爸的手已不能动。到了半夜,他开始怕起来,爸的呼吸更困难了,眼睛已不再睁开。他又看到了死,死又使他清醒过来:“虎爷,爸不好!”他的泪随着下来。他希望爸——象妈那样——跟他说几句话。爸一辈子没说过什么漂亮的,可是爸可爱,爸是真爱他。哪怕胡说几句话呢,他愿听听爸的最后的声音。